《上学记》摘抄
《上学记》是何兆武先生的一本口述自传,作者是文靖女士。还有一本叫《上班记》,何先生嘱咐一定要他百年后才可出版。
本来2021年的港中大说出,结果一直都没出,后来就牛津出了。
也就是现在我们在豆瓣上看到的这个套装: https://book.douban.com/subject/35793176/
何先生把自己比作时代的旁观者,也确实是如此,不然以那个学识,就算你在49年前没有挂,也容易在49年挂掉。而何先生的大多同学老师都是在49年之后挂掉的。
而从个人来讲,毕竟对于49年以前的事情我们大多是从各种书籍和影像中获得的。而何先生是亲历过那个时代的,他完整的口述自然跟《南渡北归》这样只讲西南联大的故事有些不一样的地方。
以下标记的内容基本都为本书的摘抄。
比如书中有一段说孙中山的,在我们印象中孙中山是多么崇高的人物,可居然也会:
孙中山有一个规定,那是连黄兴都不赞成的,即入党的时候宣誓,不但宣誓入党,还要对孙中山个人宣誓效忠。所以“总理”或“总裁”,也就是个人独裁。
而我们又多少人知道三民主义到底是什么呢?
三民主义包括“民族”、“民权”、“民生”:民族主义就是说中国是受欺负的,中国要翻身独立;民权主义是指中国过去没有民主,以后实行民主制度,人民有权,这叫“民权”;最后归结到“民生”,就是要改善人民的生活,所以孙中山自己说:“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。”“民生主义”最开始的两大内容就是要节制资本、平均地权,平均地权当然也要土改,节制资本就是不许个人的资本无限扩大,所有重要的经济方面的事业都归国营,铁路、银行、大型厂矿都归国家所有。
而何先生又能清楚的看清国营的本质:
所谓的国营实际上乃是“政府营”,所谓的“政府营”就是政府里的几个寡头营,其实就是官商,和国家、人民没有关系。
而对于813抗战的感想:
上海一仗打得厉害,全国士气高涨,张治中是当时的司令,几十万军队都投入进去了,打了近三个月。那是全中国,乃至全世界都没料想到的。不过如果单从军事上讲,这一仗却打得不很明智,应该是打得赢就打,打不赢就走。地方那么小,又是平原地带,无险可守,谁的炮火集中谁就占据优势,中国的力量远远不如人家,等于是拿人命去换他它的炮火,那样硬打牺牲太大,不值得的。淞沪战役唯一的收获就是振作了士气,“我们也能打”,“也能跟他拚”,在政治上、心理上或者精神上起了鼓舞作用,同时可以获得更多的国际支持。
而37年以前我们的整体物价水平可以通过如下这段可知一二,同时整个知识分子的待遇也大概清楚,相比现在的娱乐时代:
那时候的待遇,一个小学教师大概是三十块钱,如果要是老资格的话,就可以有大概四五十块。一个中学教师,比如我上的师大附中,那是好学校,老资格的教师一个月可以拿到近两百块钱,年轻的教师大概总有一百块钱的样子,那是一般学校比不了的。大学教师拿的更多,我父亲一个朋友的儿子是留德的,30年代回国在某个化学研究所工作,一个月是三百块大洋,有名的教师,比如冯友兰,一个月可以有五百,可以买一套普通的四合院了。胡适钱更多,因为他名气大,头衔多,兼了很多职位。1936年,何键——当时的湖南省主席——请胡适到我们家乡讲演,一次就送了他五千银洋,等于现在的明星出场一样。
同时何先生或多或少对于思想自由的渴求表现的比较强烈,他对于大宋现如今是有自己的看法的, 虽然我们比大清好像开放了很多,毕竟那时候科举考试之前还要查三代呢。
院士邹承鲁是西南联大的学生,对生物化学非常有贡献,60年代轰动一时的胰岛素就是他们搞成功的。我看过一篇记者的访谈,记者问:“为什么当时条件非常差,西南联大也不大,却培养出了那么多的人材?”他的回答非常简单,就是两个字:自由。
我以为,一个所谓好的体制应该是最大限度地允许人的自由。没有求知的自由,没有思想的自由,没有个性的发展,就没有个人的创造力,而个人的独创能力实际上才是真正的第一生产力。如果大家都只会念经、背经,开口都说一样的话,那是不可能出任何成果的。当然,绝对的自由是不可能的,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那会侵犯到别人,但是在这个范围之内,个人的自由越大越好。
何先生因为出生在北京,同时又就读于西南联大,所以他的大量校友都是很牛逼的。有些人可能从那时候就非常“狂妄”了,但确实有这样的资本。不知道现在是否有这样的学生呢?
黄昆问:“爱因斯坦最近又发表了一篇文章,你看了没有?”杨振宁说看了,黄昆又问以为如何,杨振宁把手一摆,一副很不屑地样子,说:“毫无originality(创新),是老糊涂了吧。”这是我亲耳听到的,而且直到现在印象都很深,当时我就想:“年纪轻轻怎么能这么狂妄?居然敢骂当代物理学界的大宗师,还骂得个一钱不值?!用这么大不敬的语气,也太出格了。”不过后来我想,年轻人大概需要有这种气魄才可能超越前人,
何先生很少说自己的家庭,因为真的很难去回忆这个,满满的都是痛苦。
三个姐妹都是北大、清华出身,作学生的时候一个是地下党,一个被国民党抓起来关了一年,一个在抗战后去延安,若干年后,一个自杀,一个疯掉,一个漂泊在外、二三十年无音信。对于家里人,何先生很少谈起,偶尔提到也是一问一答不肯多说,只言片语中难以掩饰无可奈何的惋惜。小时候他的父亲经常对他们讲:“政治是非常之黑暗、复杂、肮脏的东西,一定要远离政治。”这句话给他的印象很深,所以一生游离于各种政治派系之外,追求着更高远、更奥妙无穷的精神境界。尽管如此,依然在知识分子普遍遭殃的年岁里被“捎”进了牛棚。他们这一辈人,用何先生的话讲,是生在白旗下、长在白旗下的一代,从小接受的是所谓资产阶级的旧民主主义教育,到了而立之年,思想基本定型了,社会却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,自由民主被贴上资产阶级的标签一概否定,要他们彻底的否定过去、否定自己,从精神到肉体接受双重地改造。运动一波比一波来的凶猛,其间,有人选择背叛自己的良心,有人不能禁受这种精神上的乾坤逆转,选择了死亡,更多的人,用他们的半生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幻灭。
同时何先生对现在这个样子也有一些忠告:
人类总有一些价值是永恒的、普世的,不能以强调自己的特色来抹杀普遍的价值。中国有没有特色?有特色,但是这特色你不必强调。
何先生也写了一些棱角分明的先生,比如张奚若,闻一多,王浩这些人明显何先生说了很多。而为什么《上班记》要自己百年后再出版,何先生还是有所顾虑的。所以《上学记》写到1949年就基本结束了。
看完之后一个问题其实一直缭绕着我,何先生其实一直在说的就是学术自由和幸福。学术自由不说了,西南联大取得的成绩大家都能看到。
幸福在整本书里作者一直在反复说幸福的定义:
幸福不应该是pleasure,而应该是happiness,pleasure指官能的或物质的享受,而幸福归根到底还包括精神上的,或思想意识上的一种状态。我说,幸福应该是blessedness(赐福),《圣经》上有云:“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。
到底应该怎么衡量一个人的幸福或一个社会的进步呢?如果单纯从物质的角度讲似乎比较容易,可是人生不能单从物质的角度来衡量。比如你阔得流油,整天吃山珍海味,这就表示你幸福了?
我想,幸福的条件有两个,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、美好的,可是这又非常模糊,非常朦胧,并不一定是什么明确的目标。另一方面,整个社会的前景,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,如果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,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
人是个复杂的动物,不能单纯从物质角度衡量,或者单纯用金钱衡量,是不是钱越多就越幸福?好像并不是那样,毕竟人所愿望的是幸福,而不仅仅是物质或金钱的满足。在一处他又说,“幸福的条件有两个,一个是你必须觉得个人前途是光明的、美好的,可是这又非常模糊,非常朦胧,并不一定是什么明确的目标。另一方面,整个社会的前景,也必须是一天比一天更加美好,如果社会整体在腐败下去,个人是不可能真正幸福的”。在另一处他再次强调,“幸福最重要的就在于对未来的美好的希望,一是你觉得整个社会、整个世界会越来越美好,一是你觉得自己的未来会越来越美好”。也就是说,个人的幸福和整个社会的幸福是密切相关的。我想,对于理性始终的追求和对于社会始终的责任,也许是我们同情地理解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关键。